写故事的唐晓芙

#相柳#因为意难平,遂给他写了一个结局(2)

(二) 似是而非

第二日思量睡到日上三竿,才穿好衣服起来,如往常一样梳了一个男子的髻,他也只会这个。自从幻化成人形的这三十年,他还是觉得做动物的时候更好,起码不愁吃穿,人间的冷暖让他十分苦恼。所以他根本不明白为何他的主人会为着人间的情义活着,又为着人间的情义而牺牲。想到主人,他的心有微疼。他不明白这是为何。就近的拿了一个伸手可及的锤子砸像自己心脏疼痛的地方,锤了几下。身体的疼痛似乎比心里的疼痛好过许多,何况他是有着几百年生命的神鸟,幻成人形后似乎身体的疼痛多了一些,但身体上的疼痛总是稍瞬即逝的。为了在人间生活下去,他常常干些杂活,刚开始给人洗衣服洗碗,可是根本做不好,还往往遭到人类的打骂,但他似乎想十分认真的感受着人间的喜怒哀乐,不用任何灵力的在人间生活着。有点苦,但又觉得是值得的。这三十年只要不遇到神族,他就是作为一个普通人而活着,时而飘零,时而空落,却鲜少有厌倦的时候,但又说不上好,他不知道是在寻找主人,还是还寻找主人所谓的人间情义,虽然主人从不提及情义,他刚幻成人形的那几年,常常去见獙君,他觉得主人死后,似乎活着也不知道该做什么了,他常常去玉山上转悠,企图去看那个女人,他从来就不觉得那个女人有什么好,难道就因为她身份高贵,长相可人?反正他觉得那个女人十足就是个无赖,主人生前那样待她,她却如此忘恩负义。他根本就不明白他,作为一个妖王,为何要去挑起一方重担,只因那人曾救过他?而他,也已报恩了几百年,难道真的要至死方休?至于那个女人,他就更无法明白了,明明她都要嫁给他人了,主人为何还要取心头血为她做成那个扶桑笑娃娃,还要以那只傻狐狸的名义赠送。他有太多不明白了。而那只傻狐狸告诉他,这世上的情义有千万种,像他这种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生物是不会明白的,他很气愤。而来到人间,并不单单是为了那份情义。而是在主人神行聚散的时候他曾绕着东海寻找了整整十年。后来一对鲛人夫妇告诉他,主人的精血已散,但是他们为他护住了一点气息,放在贝壳里。把贝壳放在北极之地,让他不至于灰飞烟灭,后来那气息在北极之地化成了一个婴儿,那只贝壳也流落人间,估计婴儿应存活在这个世界的某个角落。现已长大成人。

他告别了獙君,去了一趟北极之地。却没有看到那块鲛人夫妇所说的贝壳。不过他存了希望,他想,主人一定还活在这个世界上的。他去向獙君告别。这十年的寻找使他疲惫,每当倦怠的时候就会上山找獙君,那个女人早已不在,已经去过她的幸福日子去了。而獙君又是少数的对主人存敬意的神族了,他们甚至还在一起醉酒消愁,他不知道獙君有什么愁,反正他的惆怅的源头只有一个,就是那个人人眼中的精明妖怪而在他眼中的傻货。他知道这么想是不对的,但獙君甚至在醉酒的时候也认同了这一点,这让他更相信了他的直觉,那就是他的主人是个傻子,可是这个认知丝毫不能提高他作为一个傻子的坐骑的地位和被抛弃的命运,他甚至感觉到了无法被减轻的苦涩的感觉会像抽丝一样细水流长,一点也不美好。在走之前他像獙君提出了一个请求,那就是像那个女人要回那个扶桑娃娃。獙君听到他的请求脸都绿了,满脸写着不同意。但他居然软磨硬泡的把獙君脸上的不同意换成了不情愿,最后獙君居然在他的意料之外同意了,但前提是有期限。他当然同意了,毕竟是送出去的东西,他虽然头脑简单,却还明白些道理的。当獙君把那个扶桑娃娃拿过来的时候,他发现他的脸上有异样的红色,跟着主人那么多年,他明白那是中毒的迹象。心下了然,道,那个女人给你下的毒?他始终不愿称呼她的名字,尽管獙君不高兴他这么叫,但也没有强迫他改过来。獙君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他继续问,她不愿意给你吗?獙君缓缓说道,毒是我自愿服下,你有三十年的时间,如果你三十年后没来,我就会死,这是我对小夭的承诺。还有,去人间后,切记以男子的身份示人。他的眼神有点不舍,但更多的是高兴。他慎重了点了点头。又问,为何?獙君却黑了脸,说道,因为你的动作行为处处不像一个女人,而且做男人也好找事做些。他的声音又慢了下来,透着一种不真切的关心。但思量却只关注了后一部分,他笑眯眯的说道,等找到主人,我就回来找你,不会让你死的。獙君却把脸别到了一边,不耐烦地说道,快滚吧。

他在街上走着,看到一面墙上贴着一张报,很多人都在围观。他有些茫然。跟在主人身边数年,连鲛人的那种特殊语言都看会了,就是看不懂皇族的文字,遑论人类的文字了。他拉住一个正要走的青年人,认真的讨教到,大哥,请问这报上写着些什么,我不识字的。那位年轻人听后上下打量了他一番,见他文质彬彬,谈吐文雅,居然是个不识字的?想这奇事真是年年有余。便也耐心说道,这报上说,镇上族长的女儿阿善病危,镇上有名望的医师都被请了去,却都没教病好,正在征各路名医想法子救阿善呢?若是有人能治好呢?思量急急的问,那当然是会有重赏。公子回到道。思量继续问道,会有很多钱吗?那年轻人看着他,也不急着回答,有点可怜的望着他,心里想着没想到此人看似斯文,却如此明目张胆的重利,还真是不一般。又想着他连字也不识,真是愧对斯文二字,实属表里不一,再也无心回答,向他点了点头便走了。而思量却以为他是肯定的回答。心里有些高兴,又有些惆怅。他的时间已经不多,若是还没有找到主人,他得先回去找獙君,把扶桑娃娃还他。他已经带着它将近三十年,每天睡觉的时候都拿着摸一摸,放在枕下,也不觉得硌人。若是没有主人的血,他是断不会要那玩意的,但一想着主人没找到,它却得物归原主,心下却失落落的,也不知道为什么而失落。眼下更重要的事是得到一些钱,在这住一阵子,继续叹那个公子的口风,他还不想离开这里。

他来到族长的府邸,见了族长,族长以为他又是一位民间的医客,似乎对他能救阿善并不报多大希望,但还是礼貌周到的唤仆人带他去见阿善。他的面色疲惫,似是有天大的困扰,可见那女子在他的心上分量应是极大的。他没做停留,随着仆人入了阿善的卧房。仆人道,小姐这三个月来从未下榻,也未好好吃下东西,对旁人似置若罔闻。若不是呼吸尚平稳,大家恐以为小姐怕要...怕要...正要继续说,却又说不下去,欲说还休,思量最讨厌这样的,但见这仆人也是思主心切,也没有显出不耐。只说道,好了,我知道了。小哥你先下去,我需要好好测测你家小姐的脉搏。那小哥也不走,只是说道,公子莫要这样客气,小人这就下去。老爷已经吩咐,给公子备了一间客房。让公子莫急,救小姐的事一定要慎重稳妥,马虎不得的。他见这仆人说话如此客客气气,只好笑地看着他,也不催他走了。仆人却很妥帖的退了下去,给与了他极大的信任,他默默地摸了摸自己的脸,想着阿獙说得极对,男子的体态让他更能合适的面对人间的百态。看了看阿善,面色苍白,头发有些凌乱,呼吸却是平稳。初看却是以为她只是未睡好的缘故,他查了她的脉搏,发现并无异样。但马上皱了皱眉,他拿出了随身的一条白绢,里面裹着一个蓝色的精致小瓶,倒出一粒白色颗粒放入手上,随即粗暴地放入了阿善口中,用了一点灵力,见她的喉头滚动,知道药已经入腹。他也不着急,顺着阿善的床沿坐了下来。默默发着呆。这药是阿獙在他离开之前执意塞给他的,说是若是被什么伤着了可以及时止痛,美容,关键时刻还可救命。他望着阿獙,有些不可思议的问道,你都知道了?谁知阿獙只是轻轻地瘪了瘪嘴,说道,你那喜欢拿各种硬的物件伤害自己的毛病,真是烦你,又怕你到时候真的伤的体无完肤了又来麻烦我,你这只傻鸟,人间是很可怖的,我还是喜欢留在这玉山上。思量听完,目不转睛盯着他道,你知道人间的武器是不能真正伤到我的,而且,我也想体味一下人间的那种疼痛,可以替代心里的那种空落。你明白吗?阿獙。他的声音似从遥远的部落传下来的澄澈,又似久不落下的雨,轻轻击打着阿獙的心,声音却是慢吞吞的,似是做错了事一般。阿獙却恍若未闻,喃喃道,谁知道呢。那是他在下山前最后一个穿女装,橙衣涟涟,女人如画。只是那披着的一头散发上亟着几片叶子,邋遢的不着边际,他的眉目淡淡的,有些呆气,但若细看,那目光却能将人的心神卷了去,阿獙收了视线,再三警告他一定要以男子的面貌示人。他也笑眯眯的答应着,下玉山的时候他感觉有人在后面望着他,回过头去却是空空的玉山风景,接着,他很灵巧的接到那瓶药,听到有声音传来,听着,阿量,我等你三十年。他也同样用灵力传声道,好。

他一边呆呆的想着阿獙,他之所以那样自信的来救阿善,也是在这三十年中他误打误撞用这药救活了一些人,然后换来了一些钱,一边干粗活,一边打听着是否有人病危或得了怪病,他都会寻到那家人去,救活了人,有人要给他送匾,他便问,匾有何用?别人告诉他匾能提高他的名声,让人人都敬仰他。他想着那根本是没用的,他的目的为了生存寻人,何况那名声好像有点复杂,他单枪植入的问道,能不要匾吗?那人以为他生性淡泊名利,不喜繁复,差点要称他为仙人了,他突然说道,能给钱吗?那人见这眉目慈善的公子风度怡人,医术高明,怎不料也是个市井之辈,随即放下心来,到底人都喜名利,而这公子,恰恰只喜利,可惜了他这身高明的医术和怡人的面貌了,随后打发了人,给这公子送了一百金洙,这已是极厚的赠与了,虽然他救人在先,却是十分感激那人的,正还想说两句热心话,可那人已朝他摆了摆手,示意他可以走了。他便兴高采烈地离去。

有时候钱用完了他就继续寻短工做,来人间的时日长了,他也帮人洗洗衣物袜衫,在厨房洗碗打下手,甚至有人的棺材要入山缺人手,他也自告奋勇的报上了名,大家初看他文静瘦弱,还带着点天然呆,不知道的还误以为这是一种清丽的气质,还想着这气质定是某个世家大族的公子误入了民间了,也不相信他能做得起那份粗活,何况还有人嫌忌讳的。谁知他似是知道大家的疑虑,随即就举起了旁边的一樽鼎,他故意露出了一丝吃力,那鼎似有千斤重,他能举起来,虽是吃力,但举起来了却是千真万确的。那些人都纷纷向他投来怪异的目光,那目光里,有同情,有惊讶,更多的却是喜意。仿佛打量着一位外来的丑客,而那丑客却还打着本地最好看女子的主意,他细心留意着找寻人眼神里的嫌恶,但却没有。他们更多的是喜于这个面貌清俊的公子有着大力气的,能解决了人手问题,还如此赏心悦目。也有热心人问他是否家族败落了,才流落在此处。他只是微微笑着,有着两个动人的酒窝,然后轻轻的说,我在寻我哥哥。

民间流传着许多世家大族的故事,那些人在酒肆说着各地的奇闻异事。有时候一件事又反反复复的说来,偏偏人都不厌倦。任他说去,却兴致盎然地细心听着。所以那些人在听他简单的诉说后只是认真听着也不答话,也会有好奇一点的人问道,你的哥哥是什么模样?他听后只是轻轻的摇头,他还十分清楚的记得主人的模样,却不知他现在会是什么模样。那人见他面色暗着,想着是寻人吃力,又伤心思念过度,才这样的。语气缓缓的安慰道,公子莫要伤心的,想必您哥哥也是和您一样的人物,应该好找的。虽是普通安慰的话,他的难过却缓了缓。

他在一个地方停留的时间总是不超过三个月,三十年将近,他已寻遍了整个南海,他直觉的认为主人一定在南海的某处,他以鸟类的直觉认为,只要他看到他,遑论他什么模样,他都一定能认出来。

他也不知道他这样的寻找是否是有意义的,可是他生来的意义便是伴他左右,当主人死在那片海域的时候,他不只伤心,还很生气。他不知道是出于怎样的情义,如果主人都不在了,那他在世上的所有意义都失去了。每次想到主人,他的心里就会有一阵一阵的绞痛,好像呼吸不稳,只能拿尖锐的东西去刺向或砸向疼痛的部位,流了血或者用刀子见了骨心里才好受些,第二日身体恢复了,心里好像也好受了。他曾想过死亡的,可是他惊讶的发现他死不了,他甚至自费灵力,来断了自己的经脉,第二日又神奇的恢复了。他也去偷过神族的兵刃,用兵刃刺向自己的心口,他躺在那片海域,直到血都染尽了那片海域,第二日太阳照旧升起,他依然生龙活虎的活着。为此他十分气闷,他曾去阿獙,他为何死不了,阿獙就会生气的敲他的脑门子,很吃痛。如果不能死掉,他就日日去南海边寻找,大概是他太真诚了,连行踪无影的鲛人夫妇都出来见了他,并告诉他主人并未全死去。他的心里才好受些,他也试图再想遇见那对鲛人夫妇,也用鲛人的语言潜入海底,可是他们似乎真的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

他忽然轻轻的哼起了歌,那是一段不成形的曲调。阿獙的声音十分好听,歌声也很惑人。可是他就不行了,他的声音阿獙曾认真的评价过,闻者死了的人会马上借尸还魂,生者想立即自刎。他细细想着阿獙的话,明白过来后好一阵子不理他。可是阿獙还不向他道歉,最后还是他太无聊,又继续和阿獙玩,他的生命太漫长,那种孤寡的岁月他不愿承受,只能去找阿獙消遣一段闲碎的时日又继续着寻找的路程,他还不知道这种名为孤独的情绪已侵入了他的内心,塞满了他整个五脏六腑,他只觉时时气闷偶尔心里绞痛如坠地狱。正在他又着了心魔的时候,身边有咳嗽传来,他转过身看向阿善,阿善也看着他,却满脸潮红,说道,你,你和叶公子是旧识?呃,见过两面。他回答道。你的曲子...她继续问道。有什么问题吗?他脑海里反复想起了阿獙的那句评价,不过对着他毫不在意的人,他仍然笑意盈盈,面不改色。我曾听过叶公子吹过这曲,我...

许是刚醒,她的身体还未恢复过来,说多了话则显得气力不足。他却神色微异,想听她继续说,可是又看着她一副病恹恹的可人模样,打趣道,那公子是你的心上人吧?

见她不答话,应是默认了。他继续说道,小姐这病,不碍事的,吃了我的还魂丹,到时我再配些药让大夫去抓,吃上半月,便会好了。

“我这病,怕是不会好了。”她的语气有着一些氤氲的底气,如烟雾缭绕充满了不真实感。

“我已经无力活着了,自从我十岁第一次见他,就已生非君不嫁。可那公子的眼里看似全无情义,却注满了生动的春意,却不是为我,一定是为着另一人而来的。我刚刚听到公子哼的曲调,虽不成形,但也生出了盎然的生命力,和叶公子的感觉极像。但我知道,你不是他。”她继续说道。

“你怎知不是呢?”他的兴趣已被激起,一石激起千层浪,毫无征兆地,他要知道更多。

“你是女子。”

“你如何看出来的?”他十分吃惊,半睁着茫然的眼睛问道,看似无害,却已生了杀意。阿獙说过,人心险恶。他不得不这么做。却还是认真听她说完。

“我虽是人族,可我的娘亲是高辛的公主,母亲是神族,我身上有一半的血脉来于她,且我的身体里存着母亲封入的灵眼,可去窥探世上所有的面具背后的形态。”

“高辛有两位公主,你娘亲是高辛的哪位公主呢?”不知为何,他的心突然变得很乱,囤积的杀气也于无形中散去了。

她却摇了摇头道,我从未见过娘亲,只听阿爹在酒醉的时候唤过阿念,那应该是娘亲的名字。阿爹作为族长,一生似乎只有娘亲一个妻子,但从不提她。我想大概是她将我们抛弃,我也怕阿爹伤了心,也从不提。

“你可想见你娘亲?”他问道,话语已经轻柔了下来,大概是同性相护的缘故。

谁知她摇了摇头道,我不知道。她若再次出现,我只希望她不要再次离开。如果她只是偶然来过,我希望她永不再来。我仍然感激她,给了我生命。阿爹极宠我,我也十分听话。我们的日子过得不错,只要不提及她。一旦提她,阿爹便会大醉,那伤心的模样我不愿回想。说完她的眼里已有隐约泪光,正要落下,却似迟迟不愿。

“答应我一件事好吗?”她恳求道。

他没有接话,等她继续说完。

“我本来想一死了之的,我知道阿爹会很难过。但我知道,我是一个拖油瓶,身上总有些碎病,虽锺意于叶公子,我也知道,只要我提,阿爹一定全力会为我做到。但我不愿意。我虽看着年轻,但这具身体已经是老得不行了。我不想我走后他在世上孤苦,你能以我的身份活下去吗?”

什么?他以为他听错了,却没有明白她的意思。

她继续说道,我这一生的时光总感觉是偷来的,有了意中人,有爱我的阿爹,而我的阿爹深爱我的娘亲,这对于一个女儿来说,已经很多了。我已经活够,我已不愿在这世上存活,我的阿爹很好,他已经失去娘亲,我不愿他再失去我。而我的心早已如枯槁死木,再活下去每日生不如死。你愿意帮我吗?

“为什么是我呢?”他愣愣的问道。

我也不知道为何,我自认是一个理性的人,可看到你,总觉得你不会伤害我的。我叫阿善,你呢?

“阿量。”

“阿量,你是个好姑娘。”说完她沉沉的睡下去了。

自此以后,世上无阿善了,只有一个假扮阿善的阿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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